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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al Forest

 

 

01

在歷經一夜延綿不停的細雨後,初秋灰濛的清晨諸神總算停止了啜泣。籠罩在頭頂的霾霧自天空如濃稠的泥緩緩散開,升起的晨光終能灑下片片暈黃色的色彩。即使如此,黑髮的女孩仍舊嘆了口氣,因為雨後的橡樹林原先鬆軟的草地變成了惱人不堪的泥地,糖紅色的布鞋轉眼間便沾滿了灰黃黏稠的泥土。她懊惱地試圖一一躍過地上濕潤或積水的窪池,這些徒勞的動作讓她與走在前方的婦人逐漸拉開了一段不短的距離。

 

「怎麼了,瑪莉亞?」

 

一手抓緊裙襬的婦人停下了腳步回頭找尋身後遲走的女孩身影。因汗微漉的金髮有些雜亂的盤在後腦勺邊,隨著林間的秋風微微飄拂,她看向眼前正花費力氣不斷迂迴繞著淤泥窪地的瑪莉亞,最後終於有些氣呼呼的走到自己身側。瑪莉亞那頭美麗的黑髮像極了她的外曾祖母,眼珠則是來自父親的綠色,她的身高約到婦人的腰間,但婦人想再過一陣子,她會再長更高的,或許再一眨眼,她就會超過她了,就像瑪莉亞的兄長一樣。

 

 

「我的鞋上都是骯髒的泥污。」瑪莉亞懊惱地抬起一腳展示她的不滿。

「待回家後媽媽再幫妳清理,好嗎?」

 

瑪莉亞點點頭,她盡力壓下想繞過泥地的想法,努力嘗試走在婦人身側。

 

「母親,我們現在是要去找聖者大人嗎?」她撇見母親撩起的白堇色裙襬上仍舊染上了一點一點的泥漬,刺眼得令她皺起淡色的眉頭。

「是的。」

「幫奶奶拿藥,對嗎?」瑪莉亞眨眨眼。

「是啊,奶奶的背最近又發疼得難受。」

「那我以後也可以幫奶奶的忙?」她問,「例如現在拿藥之類的差事。」

「親愛的,為何不行?」瑪莉亞看見母親的側臉笑得溫暖,頭上傳來了源自母親的掌心溫度,「不過或許妳必須要先克服時常會踩在泥濘上的困擾。」

「好吧,這的確是個問題。」她嘟噥著,「而且我怕在森林迷路。」

「只是來找聖者大人的話是不會的,但此刻妳必須牽緊我,來。」

 

她的母親輕柔牽起自己的小手,掌心的溫度溫柔地包圍著瑪莉亞,她忽然覺得腳上的髒污也不再是那麼重要,因為她的母親正陪著她一道跨過那些惱人卻又不再惱人的林中小路。

 

神聖之人、醫者之人。

母親說他是位隱居在森林中的僧侶,同時也是村子內外周邊唯一的醫者。

 

瑪莉亞曾經見過母親口中的那位聖者幾次,一次是在村子有人臨終之刻,或是誕生了嬰孩的夜晚或清晨,還有一次她不記得了。聖者大人會現身於村莊之中,帶著祝福與弔唁贈與將死及降誕之人。他的白袍純潔得宛如自夜空透下的月暈,凱爾特花紋的腰帶深紅得像極了熟透的漿果;白布奇異地層層纏繞了他的雙眼,遮掩住了視線,卻能理所當然地自然且毫無阻礙的步行;柔順的棕髮乖巧地服貼在白布上,隨著精準行走的步伐輕柔飄晃,脖頸的金屬項鍊隨著步行鏗鏘地發出鐺鋃的聲響,小腿上綑綁的棕色腳帶似乎一路延伸至白袍下掩蓋住的大腿,而赤腳走過的道路卻從未留下足跡。

 

聖者大人的身邊總是會跟隨一匹巨虎,灰藍的眼與潔白的毛皮威嚴而高尚,精雕的容姿舉手投足充滿高雅震懾的戾氣;從未有人敢與聖者大人馴養的虎真正對上視線,或是觸摸牠柔軟的毛皮。母親曾說,自己誕生時就是因為接受過那位大人的祝福,才能平安的長大。

 

他與他的老虎便住在此刻母親欲前往的森林深處,這是村子西南方一座古老的橡樹林,村民皆管這裡做渡鴉之森(RavenWood)。但為何叫做渡鴉之森?瑪莉亞問過許多長輩,卻無人可以解答她的疑問,如同他們將聖者大人稱做『聖者』一樣毫無道理。

 

關於那位聖者的謠傳也不少:傳聞他自出生起便雙眼失明,於凜冬中被雙親遺棄在雪地之中,並被旅居在北方的督伊德(Druid)帶回撫養成人;有人說聖者大人從前曾是遙遠西邊村落的住民,是獻給大地女神梅德布(Madb)的祭物,並在獻祭的那刻被展現神跡的榭寄生纏繞於身,免於死亡的命運;又有人說聖者大人其實是那匹巨虎述誦預言之人,據說祂才是渡鴉之森真正的主人,神靈並不會直接與人對話,而是經由代理人宣告祂的先知與施展其魔法,纏繞在聖者大人面容上的遮眼布說明著:無己之視界,即神之視野--便是其論點之證。

 

只是沒人知道那些故事究竟哪個是真的,也沒有人知道那位大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停駐在森林之中,甚至也無人知曉聖者大人的真名究竟為何,更讓這位聖者的存在更添神祕的色彩。大家只是尊稱他為『聖者大人』,彷彿那就是他真正的名諱。但這些事其實對於這裏的村民來說,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因為對他們來講,在為生而生的這塊土地上,隨時都有可能因為疾病或戰爭死去的這塊土地上,沒甚麼比平安還來得更加重要了。

 

在瑪莉亞最初見到他的時候,她是感到害怕的。她不明白聖者大人的雙眼為何需要以白布緊緊纏繞,然而蒙住的眼卻能看見一切他理應無法看見的事物?她也不明白為何聖者大人需要帶著那匹勇猛的巨虎進入村莊,那虎會不會某日便突然獸性大發吞去了圍繞在牠身邊的那些村民?當他無法控制牠時,他會不會反被老虎吞噬其身?不論是哪件,每件事都足以令她感到恐懼,但她的祖母只是將年幼的她輕摟在柔軟的懷抱中,輕拍她瘦小的背,溫柔地漾著笑意。

 

『聖者大人是位督伊德,妳不必如此害怕,孩子。』

 

壁爐搖曳的火光閃爍在祖母慈祥的面容上,木製的搖椅緩緩地規律晃動在昏黃的油燈與跳著柴火的壁爐間嘎吱作響,自祖母身上傳來的麵包香令她安心,瑪莉亞攅進老者的頸項裏,以頰磨蹭著那已略顯粗糙與皺摺的肌膚。

 

『督伊德?』年幼的瑪莉亞覆誦著老者的話,並困惑地出聲。

『他們是橡木的賢者,知曉古今一切的歷史,掌握著言靈的魔法。他們能將人變成動物,並且擁有與神靈、動物對話的魔力。他們聆聽聖木的呢喃預言未來,透過黑鴉的耳語知曉死亡。』

『……感覺是位很偉大的人。』

『即便連國王都得尊敬三分。』

『年紀輕輕就如此厲害。』瑪莉亞說。

『不,瑪莉亞,他的年紀絕對比你我都還要大上許多。』

『真的?』女孩提高了音調,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他看起來很年輕,看起來甚至比父親還小。』

『自我有記憶開始,』她的祖母抬起頭,望向窗台一角,思緒飄入過往回憶,『他的容貌就像顆不朽的聖果,從未變過。』

『從未變過?』

『從未變過。』

『奶奶也受禮過聖者大人的祝福嗎?』

『是呢,』祖母呵呵笑著,『就如同瑪莉亞一樣,這個村子的人近半數的孩子幾乎都是在他的祝福中降生的。』

 

那時的瑪莉亞訝異地聽著祖母的話,仍舊無法想像那位貌似年輕的大人究竟活了多久個歲月年頭。她一邊回想著那些跟聖者大人有關的片段記憶,一邊撥開擾人的小橡樹枝。母親牽著她的小手,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彎了多少個蜿蜒小徑,身處在森林的她周圍的時間如同毫無漣漪的湖水般沉寂,她甚直覺得母親應該是迷路了。她的母親正忙著撥弄一叢與人幾乎同高的灌叢,她才正想出聲詢問,但就在婦人撥開灌叢後,一片金綠色的草地與巨木便盈滿了她的視線。

 

她眨了眨眼,瑪莉亞最初以為映入眼簾的會是間古老的小屋,但在那平坦的草地中央只聳立著一株參天的古木,沒有任何住屋的蹤跡,唯一看起來像是人造物品的,只有一扇鑲崁在那大樹根部與地面間的拱形木門。古木的樹幹或許有二十個自己寬,她甚至從未見過如此枝幹粗壯高聳的樹木,彎曲的枝幹上每片樹葉皆焰紅得像是在藍空中燃燒著火光,枝葉與枝葉結著顆顆碩圓的橡果,顯示這顆巨木應該是株古老的橡樹。

 

在她踏上金綠色的草地後,瑪莉亞隨即發現這裏的泥土鬆軟得宛如蓬鬆的鬆餅,雖然濕潤,但並不會沾得滿腳泥污,與她稍早一路走來的泥地完全不一樣,明明是同樣的森林,此刻這裏卻與外面像是不同世界。一片橡紅因秋風的吹拂從枝節上如紙片般徐徐落下,飄落在瑪莉亞的腳邊。瑪莉亞彎下腰撿起那片橡葉,而那片橡葉幾乎就與她的臉蛋一樣大。

 

「蘿賽小姐,早上好。」

 

正當瑪莉亞歪著頭研究那落在腳下的樹葉時,一聲悅耳的男聲自母女倆右方草地與森林的交界處奏吟開來。瑪莉亞轉頭朝往呼喚自己母親名諱的聲音來源望去,首先看見的並非記憶中高瘦的純白身影,而是那位大人所馴養的銀白之虎。

 

令人震懾的巨大身姿忽地自樹叢中悄然現身,厚重的腳掌緩緩踩踏在金綠的草地上,每一步都渾厚有力卻又優雅輕盈。銀白的毛皮烙印條條漆黑的斑紋,壯碩的身軀讓牠的容姿更顯威嚴勇猛。灰藍的凜冽目光微微抬起,一瞬掃過瑪莉亞與她的母親,那一掃著實讓瑪莉亞心底冒起冷汗,她想她仍然害怕著那匹凜然的巨虎,縱然此刻的牠依舊充滿神性並且沉穩如山。直到聽見巨虎發出一陣慵懶的低吼聲後,瑪莉亞才終於看見那位與五年前的記憶相去無幾,雙眼依舊緊纏白布的督伊德。

 

瑪利亞緊盯著蒙眼聖者邁開那雙綑綁了棕色腳帶的赤足流暢地直往自己與母親的所在方向前進,直到現在她仍舊對於這件事感到滿腹的不可思議。此時銀白的巨虎停下腳步,待棕髮的聖者走近自己身側後,才再度乖順地與他並肩而行。蒼白的粗壯長尾不時捲曲,掠過那位大人長得拖尾的披風,時而在腰際邊上下輕柔磨蹭,時而不斷擺動。

 

接著一陣羽翅拍打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瑪莉亞抬起頭往巨木的枝幹上看去,原來是空中飛來了三隻黑羽的渡鴉輕巧地停駐在橡木枝上。牠們一邊不停拍打翅膀、整理飛亂的羽毛,一邊此起彼落發出的粗厲嘶啞的叫聲,那聲音不斷迴響在橡木林裏,為清晨的林間增添了一些詭譎的氣息。瑪莉亞微張起嘴,雖然那叫聲令她有些害怕,但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頭頂上的鳥兒吸引,因為最後飛來並收起翅膀的是一隻與其他同伴完全迴異的白羽渡鴉。

 

她注視著那隻抬起一邊翅膀,並以鳥喙優美地叼起片片翅羽安靜地整理姿容的白鴉,她從未見過白化的烏鴉,也沒想過那有著煩躁叫聲的鳥類能夠美得如此優雅。

 

「聖者大人。」

 

母親此時突然出了聲,並對著已走到眼前的蒙眼聖者敬重地行了個禮。瑪莉亞被這聲招呼拉回了神,她將注意力移轉回面前的一人一虎,此時原先與蒙眼聖者並行的巨虎已繞離三人,背對他們並以舒適的姿勢慵懶地趴臥在一旁鬆軟的草地上,同時似乎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是來取藥的吧。」蒙眼的聖者放下了懷抱在身側的木籃,對著母親說道。

「是的,每次都要勞煩您。」

 

雖然白布掩蓋住那位大人近大半的容貌,但仍可從那堅挺的鼻樑及淺色的唇瓣看出一些端倪,蒙住的眼藏不住端正俊毅的五官,歲月的蹤跡在光滑的肌膚上依舊找不到任何衰老的刻痕。他的樣貌與裝扮也與五年前一樣純淨、無瑕、神秘並且奇異,脖頸間的貴金屬項鏈摩擦出相同的碰撞聲響,貼身白袍的衣領與艷紅腰帶上雕刻的凱爾特花紋依舊古老而典雅。

 

若說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只有那棕色的髮梢上多了件以橡木葉及榭寄生果製成的髮飾、隨意繫在肩頭上用以抵擋清晨寒風的墨綠色披風,還有懷抱在側腰間的木製提籃。左耳際上的髮飾小巧精緻,合適地襯托出聖者大人那頭柔順亮麗的棕髮,但與其說那是那位大人的手藝,在瑪莉亞看來,那更像是出自一位柔美的女性之手所製成的飾品。

 

「這是…瑪莉亞?」

「您好。」被喚名的女孩顯得有些慌亂,她急忙點了頭,並撩起裙襬匆忙地行了禮。

 

蒙眼的聖者突然側過頭與自己對上了視線,這讓瑪莉亞有些茫然地看向聖者那本應是眼眸位置的蒙眼布,她能感覺到那位大人的確正隔著那層布料緊緊地注視著自己,雖然這想法有些荒謬,但她感覺那視線或許更像是透過瑪莉亞自己注視著他人,但她不確定為何自己會冒出這種想法。

 

「瑪莉亞,過來讓我看看。」聖者的唇溫柔地喚著自己的名字,就像是賦予了魔力一般,在瑪莉亞回過神的時候,她的雙腳已經逕自往前移動至那位大人的面前,並被他溫柔地抱起。她一時之間感到有些困窘,臉上也浮起了片片紅暈,不過在被抱進懷裡的同時,一股柔和的花香也撲鼻而來,讓瑪莉亞怔怔地嗅聞這股溫柔的香氣。

 

「……您身上好香。」女孩的手輕輕抵在對方墨綠的肩頭上,輕聲地說。

「是嗎?」聖者歪著頭,「或許是梔子的味道吧,我身上全沾滿了虎兒的氣味。」

「為什麼您身上都是白虎大人的氣味?」

「因為我們每天都在一起呀。」

「梔子是種花嗎?」

「是的。」

「所以虎兒身上的味道都是梔子的味道嗎?」

「也不是每隻老虎身上都是。」

「那為什麼白虎大人的身上是梔子的氣味?」瑪莉亞被弄糊塗了。

「那是--」他神秘兮兮湊近了女孩耳邊悄聲說道:「那是因為他非常愛乾淨。」

 

她還是聽不明白兩者之間的關聯。

 

此時躺臥在一旁的巨虎發出斷續的低吼,一面牽動著一邊的虎耳,就像是聽見兩人方才的竊竊私語般嗤聲抗議。蒙眼聖者只是輕笑一聲,稍稍退開一些距離後,他繼續隔著層層白布觀察面帶困惑的瑪莉亞。

 

「妳今年幾歲?」

「十一歲,聖者大人。」

「已經是個出眾的小淑女了,」聖者空出的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髮梢,彷彿對待著珍貴的物品般,「妳有著一頭無可比擬的美麗黑髮。」

「母親說是我的頭髮來自外曾奶奶,」瑪莉亞覺得自己的臉又再度發燙了起來,「隔代遺傳。」

 

蒙眼聖者沒有回話,他只是繼續以蒙起的眼凝視著女孩,神情悵然若失,縱使她只看得見他的鼻頭與薄唇,她也能感受到那股氛圍。瑪莉亞忽然覺得,聖者大人的眼睛是穿透之眼,可以穿透有形的物體,也可穿透無形的時間、空間與記憶。她想他或許正在回憶與自己有著相似黑髮的外曾祖母,因為奶奶曾說,除了眼珠顏色之外,自己的容貌髮色與她的外曾奶奶幾乎就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縱然瑪莉亞從未見過那位與她如此相似的血親。

 

「下次,就讓瑪莉亞過來取藥吧,蘿賽小姐。您的身體再不久就不便如此舟車勞頓。」

 

蒙眼的聖者語畢,便將瑪莉亞輕柔地放下。他重新拾起腳邊的木籃,並自裝滿金黃色果實的木籃裏拿出一袋棕色的麻包遞給瑪莉亞,接著又拿起一袋淺米色的遞給女孩的母親蘿賽。瑪莉亞聞言後困惑地看向自己母親,但她發現母親的臉上掛著與她相同的表情。

 

「最後,請替我向基爾休坦夫人問好。」

 

 

***

 

 

當母女倆再度步入原先她們前來的森林小徑時,在那巨木枝頭上的四隻渡鴉也隨之向著天空四個方位展翅飛離而去。蒙眼聖者朝向天藍空中的殘影望去,確認四周只剩下他與他的老虎後,他抱著有些沉重的木籃走近那依舊躺臥在一旁的巨虎背影,將木藍放置在腳邊後,便一股腦地撲倒在那身背對著他的柔軟毛皮身上。

 

梔子香盈滿了他的鼻息,他溫柔撫摸身下白黑交間的毛髮,並滿足地將頭埋入那毛皮間恣意磨蹭。縱使他整個人都躺倒在銀白巨虎身上,對於巨虎剽悍的身形來說,自己仍舊像個孩子般嬌小。

 

似乎是受不了他不斷磨蹭在自己背部,他的老虎總算是撐起了上半身,與幾乎是在他身上磨蹭了一圈的自己對上眼,隔著那層白布。

 

「艾連。」

 

嘶吼聲忽地化為一聲富有磁性的慵懶嗓音,喚著與稍早的母女倆所稱呼的相同名諱。但自巨虎口中傾洩而出的單純詞語卻如魔法化為真實,並將那詞語真切賦予上它本應擁有的真正涵義。

 

「里……」

 

話還未說完,窩在虎背上與那灰藍眼對視的自己,唇上忽地傳來溫熱扎刺的觸感。他的老虎伸出了粉色的舌舔上自己顯得有些乾燥的唇。艾連乖順地任由他的老虎舔舐著自己,最初是唇瓣,接著是臉頰,有時會滑落到脖頸間,但這次沒有。虎舌上的倒刺總是粗糙且濕潤,但艾連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他倒是對自己怎麼從來沒有磨破皮而感到莫名發笑。

 

粗糙的舌尖滑上他蒙起白布的雙眼,他的老虎甚至露出了兇猛的獠牙,試圖撩起那層層捲在眼周的障礙物。這讓艾連不斷喀喀笑著,似乎是被弄得麻癢。他一手伸至腦後,解開白布繫起的結,一面回吻著佈滿虎毛與尖牙的下顎。

 

在交換第三次的親吻後,一陣白煙與風嵐自巨虎身上席捲開來,待煙霧完全散開後,巨虎不復存在,只留下一位幻化成人類之姿的成年男性,艾連也從原先的側腹趴臥到了身下男人的懷裏。

 

「哎?您怎麼又變形了。」艾連眨了眨眼,解開束縛後的金蜜眼眸清亮而澄澈,絲毫沒有盲眼的跡象。他似笑非笑地瞧著眼前的黑髮男人,有些嘟噥地抱怨著,畢竟他其實還想在那溫熱的毛皮上多待一會。男人一手輕托在艾連的側腰,一手半撐在草地上,撐起兩人的重量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此刻的他有另外件事想做。

 

「剛好消耗你那些多到沒用的魔力。」

「原來您也會扯謊。」

 

男人的喉結處發出了愉悅的呼嚕聲。

 

「因為我想吻你。」

 

他以腰部力量撐起艾連趴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微啟的唇齒一面再次啃咬上眼前甜膩的埋怨聲。男人將對方肩頭上墨綠的披風解開,一襲墨綠隨即攤在金綠蓬鬆的草地上,他將掛在自己身上的艾連放倒在那墨綠中繼續親吻著對方。就在艾連躺上覆蓋披風的草地同時,眨眼間金綠的草叢驀地加速了生長,一瞬幻化為金澄的花叢,衍枝的分節上長出了新芽,新芽的尾端結成了花苞,終致綻開了無數的花朵。金澄的花瓣隨著初秋的徐風漫天飛舞,在原先已染上橡紅的天空增添了飛散的澄雪。

 

「啊、里維先生--」仍貼上的唇瓣一面磨蹭著男人的,一面慵懶地出聲,「您這樣讓我感到有點犯睏。」

 

黑髮男人聞言頓住了親吻的動作,微微抬起身,退離開那被自己磨到有些發紅的嘴,並將壓上艾連的身體移開。里維改側躺在艾連的右身側,左手肘撐在披風上托著面頰,年輕的督伊德假裝打了個哈欠,卻被對方捏了一把臉頰。

 

「那就睡吧,小騙子。」

「可我想吃方才摘下的蘋果。」

「那就先吃了再睡。」

「那……餵我。」

「憑什麼?」

「憑你欠我。」

「我欠你甚麼東西?」

「你放我一個人獨自扛著那籃水果。」

「讓你鍛鍊一下身體剛好。」

「我想換點不一樣的鍛鍊方式。」

「得寸進尺。」

 

里維咋著舌拿起木藍裏一顆金黃色的果實,並將金黃的蘋果皮抵上艾連微張的唇,而他只是連皮帶肉咬下了口,卻沒有吞嚥下去的打算。

 

「我想吃些別的。」

「……別說傻話了。」

 

男人伸出手,食指抵上艾連含在唇邊的果實,輕輕將它擠入溫熱的口腔內。艾連順勢含入了他的食指,以臼齒磨碎送進嘴裡的果肉,以柔軟潮濕的舌尖輕柔吮吸著他粗糙的指節。金蜜色的眼眸直直地烙印著自己的倒影,清晰而熱切,那之中所蘊藏的渴望讓里維不禁瞇起眼。他心底明白年輕的督伊德小腦袋裏正打著什麼算盤,但他並不打算接受艾連的邀請,那本不應再次發生。

 

「睡吧。」里維抽離手,將飛落到棕髮上的花瓣撥開後,掌心厚實地覆上那抹金蜜。

 

男人輕聲地呢喃著自己的名字,催促著自己睡去。那是以哄著孩子入睡的低沉嗓音,或是溫柔拒絕自己的無奈感情,還是以不容拒絕的言語命令自己,艾連無從分辨。他覆上男人覆上自己的掌,雖然自己並不是很介意屢試屢敗的狀況,但失落感仍舊會自心底沒由來的微微泛起,那感覺從來都不太好受。

 

「瑪莉亞很像她。」艾連突然說道。

「嗯。」

「那頭黑髮如同秀麗的瀑布。」

「嗯。」

 

里維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附和著。眼眸上傳來的溫熱確實令艾連感到了倦意,那或許是男人的能力所產生的結果,就與自己一樣,但也或許不是。

 

「里維先生,我想她。」艾連闔上眼,「我也想念嘮叨的母親、溫柔的父親,但直到看見了瑪莉亞,我才發現我卻已經想不起他們的面容了。」

「你會再次在夢裡見到她。」里維說。

「我會在夢裡也見著您嗎?」

「如果你想的話。」

「那,」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遙遠,「有一天我也會忘記您嗎?」

 

周遭的草地在維持了數次反覆花凋謝的輪迴狀態後,終於停歇下來,漫天的花瓣依舊如雪般隨風飄散至森林四處,不過當風止之刻來臨,最後它們也終將歸落塵土。

 

「丹努之子,這是你必經的過程,」男人平靜地說,「別害怕忘卻。」

「我當然害怕,」艾連停頓了一下,「我害怕某天睡醒後便再也記不得你。」

 

里維的嗓音宛如靜止的湖面,毫無波瀾與漣漪,沉靜而堅定,「你會想起來的。」

 

如同最強大的魔法,沉穩的言語試圖撫平艾連心中漾起的不安。但艾連知道,即便如此,他的心底某個角落依舊缺了一塊,迴盪其中的異樣情感總令他焦躁困惑。

 

「你會想起來的,所以睡吧,艾連。」

 

 

而他想那感情或許名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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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ortal Forest(以森之人)-TBC

 

 

 

不,艾連,那叫欲求不滿(扶額)

 

開了新坑真是對不起,但是設定完後腦補不知怎地就源源不絕的湧現了。

大概也是個小短篇,預計…我不想自打嘴巴所以閉嘴。

 

最後此篇謹獻給柊晨,我愛你,所以我來實現諾言了(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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