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ra
Orbit04
04－Abschied－
遊行結束再回到本部大約是晚上9點左右，大夥將先抵達本部的酒品與食品放入本部儲藏室後已是就寢時間。而男孩們搶著進入淋浴間的當下又在門口引發一場無聊的你推我擠小混戰，在艾倫終於回到自己寢室時一天的精力幾乎全數消耗完畢。他一股腦兒砰地大字型躺在床上，身體極為疲累，他想好好休息，腦袋卻不聽使喚的持續運轉，明明想著要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讓他感到煩躁。
艾倫當然知道自己內心的焦躁感究竟從何而來。
與104期夥伴過節是歡欣的、自由的心願達成是狂喜的、知道自己家人幸福是感動的。
這一切事實美好的令他欣慰，但又太過美好的令他歎息。
親友的話語太過尖銳，阿爾敏打從一早就看出自己的不對勁。青梅竹馬看透事實的功力總是精準的一針見血，不過阿爾敏說對了一件事，也說錯了一件事：他的確裝作若無其事，但他從未想過要迴避這個問題。艾倫雖傻但並不笨，他已經20歲，他知道他有出牆探索世界的人生目標，他心裡也再清楚不過對於那個人自己這樣的感情代表著什麼，他從來都是身體動的比大腦更快的行動派，卻偏偏只要扯上那個人的事，充滿行動力的艾倫．耶格爾就會妥妥地被那個人輕易打碎。
他老是想把這一切的原因歸咎於源自五年前格外精采的那一腳，那足以說是狠狠改變他往後人生的一腳。雖然他知道這個愚蠢至極的藉口終究只是想為自己的苦惱脫罪罷了。
艾倫曾想過，按照利威爾那表面上被政府馴服實際上依然反骨的個性，在調查兵團一直以來的夙願總算達成的今天，兵團由原本建立在實戰上與執行領土奪還路線任務的性質，轉而回歸最初原本建立的目的：城牆以外的調查探勘行動之後，那個男人應該不會有耐心就這麼認份的繼續留在調查兵團裏。況且他也不像是對牆外世界感興趣的類型，那個人更像是一頭在空中翱翔且無拘無束，有著桀傲意志的隼鷹。只是自牆外回來之後，利威爾一天的作息依舊如往：早飯、晨間訓練、打掃、午休、接著晚訓（現在則變成了文書處理時間）、晚飯，偶爾小酌、休息。壓根沒有半點要辭退的跡象，他感到疑惑，不禁想去揣測男人的心思。
『想知道利威爾留下的理由。』
藏不住心底秘密的青年在一次晚餐過後陪同長官於書庫查找調查用的資料，並走神地盯著眼前正為過舊書籍翻閱時飛起的塵埃煩心的上司，腦中思索的疑惑就這樣傻呼呼地從嘴裡漏了出來。
”啊？”
聽到青年突然冒出前後摸不著頭緒的疑問，如隼鷹般灰藍色的目光從書籍上緩慢移開，轉而瞧著站在左側幫他抱著厚重書籍的青年。
”啊。”艾倫噤聲。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他的長官面前犯傻，他微張著嘴茫然的回應利威爾。利威爾挑著眉瞄了一眼他年輕的輔佐官。一臉傻樣，他心想。
”你的腦袋總是拿來想這些無聊的小事？”透露著不耐的字眼，但實質上並沒有半點煩躁的嗓音在書庫內迴響，自青年15歲那年進入利威爾班開始，他總會不厭其煩的覺得男人中提琴般的聲音很是悅耳卻又不失沉穩，對艾倫來說，那是這五年來最能讓他打從心底感到安心的詠嘆調。
”只是好奇而已。感覺利威爾兵長在目標達到後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人間蒸發。”他直白的說。
”那倒也是。”
”所以？”
”什麼所以？”
”為什麼留下？”
”你就這麼想我離開嗎？”
”怎麼可能？”青年忽地提高聲調。
”我只是以為您會沒有牽掛的離去。”
”那倒也是。”
”所以...”
”誰知道呢 。”
利威爾說出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接著灰藍色的目光忽地精準鎖定在了艾倫身上。
”艾倫喲。你認為是為什麼。”
”欸？”
”你認為答案是什麼？”
面對利威爾突如其來的反問，艾倫心底直愣住停了思考，他腦中一片空白，明明欲開口回應男人的問題卻怎樣都說不出話來，他的回答最終是充滿挫敗感的沉默。
五年朝夕相處至今，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清楚自己對那個人來說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他們總會距離太過接近，下一刻卻又變的過於遙遠，如同一週前那人因寂寞而貼近傾訴的話語，又如同清晨時分那雙被緊緊深握住卻可被輕易放開毫無眷念的手。他不想處於被動，卻總是被迫處於被動，他想得到解答，卻總是得不到真正的回應，最後的結果總是自己不由自主地被男人牽著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陪著那個人演好這齣滑稽的喜劇，只有這樣才能狡猾的待在離男人最近的地方。
說到底，自己果然也是個狡猾的傢伙呢。
無法忍受越發鑽牛角尖的自己，艾倫煩躁起身打開房門往外走去。他想往頂樓走去吹吹冷風，試著讓自己腦袋冷卻下來，又想乾脆前去儲藏室把稍早放置好的酒拿個一瓶上來猛灌，說不定更為省事。正往樓梯方向前去的時候，他在走廊轉角處遇見了一個矮小的身影。
”怎麼，你還醒著啊。”熟悉的嗓音環繞在走廊間，腦袋不知怎的覺得有些眩暈。
”兵長？”
艾倫些許驚訝的看著眼前的長官，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在走廊上碰上利威爾。二樓的走廊誰不好遇，偏偏是遇到造成他失眠的罪魁禍首，這讓他有點苦惱的感到臉頰些微的發熱。
”出去玩了一整天，精神還很好？”利威爾停下腳步，盯著自己神情有些慌亂的部下問道。
”大概吧…我只是出來給自己倒杯…水。”
差點把自己想去偷酒的計劃暴露出來，青年趕緊轉移話題。
”兵長才是，宿醉有好一點了嗎？”
”你也太小看我了。”
”…說的也是，我的確太小看兵長所謂沒幾瓶的數量。”
艾倫想起白天聽到長官們拼酒那驚人的量，口氣不由自主微慍了起來。
”…你生什麼氣？”感覺到青年語氣中莫名的不滿，利威爾蹙起了眉頭。
”並沒有，只是…請您下次別再這樣喝了，這樣艾爾文團長很可憐。”
”哦？我的副官倒是關心起別人家的長官來了。”
從青年口中聽到艾爾文的名字，稍嫌不悅的利威爾嗤之以鼻地回應。
男人調侃的話語讓艾倫怔怔地回神，方才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對長官鬧脾氣，這才發現對方似乎也因為自己無自覺的不滿口氣感到些許惱火，這樣自己簡直是在責怪利威爾害團長喝的酩酊大醉似的。
”…我不是這意思…”
”不然是什麼意思？”
一陣沈默。
”好吧。其實我只是想說，我會擔心你，對不起。我的口氣有點越矩了。”
艾倫悶悶地說。他懊惱地咒罵自己的失態，就算是眼前這人讓他整天心神不寧，就算這個人對他隱瞞了什麼事，他沒立場責備他，他也不該拿利威爾來遷怒，這一點也不像他。
但正因為那個對象是利威爾，是壓在自己心上的男人，才會讓艾倫．耶格爾變的不再是艾倫．耶格爾自己。
”…有什麼好道歉的。”
”我很抱歉，兵長。”
這種情況很少見，別說鬧脾氣了，甚至可以說艾倫幾乎不曾用過尖銳或惱怒的語氣跟利威爾爭執過，就算是玩笑話，青年仍會禮貌地使用著敬語與他開著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雖然昨晚的酒量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麼，他沒吐到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犯傻，也只是宿醉了一個早上。只是他想青年是真的擔心自己身體狀況，擔心到發覺他早上隨口而出的『沒幾瓶』其實是『好幾瓶』時情緒意外地不受控制對他惱火了起來。
他看著部下訥訥地說著對不起，表情也委屈地垮了下來，祖母綠的眼眸垂下，那之中閃爍的星光似乎也黯淡了許多，他知道部下正在為剛剛的失態情緒低落著，這讓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其實他不過是想來稍微看一下一天不見的部下，想問他今天上街開不開心，想聽一下青年溫潤的聲音，怎知兩人卻莫名地在走廊上起了爭執，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的利威爾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利威爾嘆了口氣，他執起右手，帶繭的食指指尖將垂落在艾倫左臉頰上的棕色髮絲輕輕勾往耳後，乾淨的指甲若有似無的劃過青年微燙的臉頰，對方震了一下。
”酒的事，不會再有下次。我答應你。”
祖母綠的眼眸微微地睜大，他的部下終於抬起頭看向自己。兩人就這樣什麼也沒說的相互凝視著對方，但他無法看清這雙祖母綠的眼中究竟在想著些什麼。
時間像是流動了許久，或許也只有往前行走一分鐘。在空白之中，青年的聲音總算劃破沉默，沙啞地回了聲：”嗯。”金蜜色的光彩終於再次在碧綠中迴轉著，像一抹抹流星徘徊其中，好美，他想。
在短暫的尷尬後，利威爾像想起什麼事，再度開口。
”你明天估計沒什麼事吧。”
”…白天的話倒是沒有。請問怎麼了嗎？”
艾倫搖搖頭。語氣已恢復為平常的狀態，神情也趨於平靜。稍早前互相鬧脾氣的情況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利威爾點點頭。
”明天，陪我出去一趟。”
＊＊＊
休日第二天，艾倫再度來到昨日參與慶典的城鎮。熟悉的街道氣氛與他前一天感受到的並無不同，依舊是充滿著歡欣喜悅的過節氛圍，不同的是與他攜伴前來的人並非昨日的親友，而是昨晚邀約自己出門面容沉穩情緒淡然的長官。
兩人在街上市集兜繞了一陣子，艾倫找到了昨日瞥見的花市攤位，低頭與老闆討論著花束的種類。在部下挑選的同時，無事可做的利威爾則在旁邊近鄰的攤上悠悠地晃轉 ，選好花束的青年回去長官的身邊，陪著男人隨意地看著逛著。
他們任意挑了一家尚有座位的小餐館進去處理解決午餐問題。利威爾點了一盤濃湯搭配兩塊麵包 ，艾倫則點了道蔬菜盤搭配馬鈴薯泥 。青年看著長官面前的湯品，聞著奶油濃郁的香氣 ，他忍不住嘴饞的跟長官借一口來喝。
獲得長官的同意後，青年正準備拿起自己餐盤旁的湯匙往湯內挖一口，突然一隻勺滿濃湯的湯匙就這麼遞到他的眼前 ，艾倫對這突如其來的物品愣住了反應 。
”欸？”
”不是要喝。”
”是啊、可是、我、你、哎？”
那是利威爾的湯匙啊。
看著眼前陷入混亂的部下，利威爾沒趣地準備把湯匙往自己嘴裡送去。
”手酸了。”
”等等、我、我要！我要！”
艾倫慌亂地抓住長官欲縮回的手，他顧不得思考男人的潔癖究竟出了什麼意外，一口含住那隻遞來的湯匙，將湯汁充分吮吸完畢後，雙唇微啟放開勺內已空的鐵製品。
”味道如何？”收回自己的湯匙後，利威爾朝盤內又勺了一口，這次則是送進自己的嘴裡品嘗。他瞧著艾倫嚥下後隨口問了部下對湯品味道的感言。
”......很燙。”
艾倫根本記不得自己吞下的湯汁嚐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他只感覺喉嚨異常地滾燙發熱，臉頰也是。
之後青年便低頭不發一語匆忙解決午餐，他甚至連蔬菜棒跟馬鈴薯泥的味道都嚐不出來。結束這頓讓自己苦惱不已的午餐離開餐館後，兩人往街道出口方向牽著馬匹，再次出城往郊外出發。
偌大的平原在初春一片無際的鮮綠與嫩芽已爬上地面，一些花期較早但未知芳名的花兒也於早春先行綻開，與蔚藍的天空相互襯托。艾倫與利威爾雙雙驅馬在草原上奔跑，早陽與浮雲交雜使得陽光四射一閃一閃地撒落在草原與兩人身上。周圍的景色如風急速地掃過，兩道身影在空曠的原野上顯得渺小。
他們的目的地是托洛斯特區南邊的巨樹之森。
巨大的樹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選定特定區域成長，城牆內外都有零散地分佈這種森林區域。它們不會持續往外擴大，因此巨木的時間就像是被停止般寂靜，但內部其餘的植物則仍蓬勃地任意成長。往森林進一步深入發現，由於已約四年沒有巨人或人類等生物再次踏入這個區域，以前尚可勉強辨識的道路已經幾乎難以分辨。在森林中持續繞行一段時間後，最後兩人終於在一處巨木生長距離較為稀疏的空地停下了腳步。
艾倫翻下馬背，輕拍著撫慰連續帶他兩天到處奔跑的馬兒，他提著稍早在街上購買的花束，往眼前地面上四處微微隆起的方向走去。原為貧瘠空地的現在已變為長滿藤蔓與滿地野花叢生的草地，利威爾下馬跟著艾倫的腳步一併往前走，最後在那隆起停下。
青年屈膝蹲下，把花束放置在隆起面前。
”好久不見了，歐魯歐先生、君達先生、艾魯多先生、佩特拉小姐。”
這是851年戰後艾倫將利威爾班前輩屍骨匆匆掩埋的臨時墓地。當年前輩們戰死時的艱難戰況與處境，導致調查兵團撤退時根本沒有時間帶著死去戰友的屍骨返回牆內，逝去的士兵殘存的屍體就這麼留在了原地與大地交融腐爛。奪回Wall Maria後，艾倫再回頭前往此處時前輩們的身軀早已隨風消散，只剩下殘存的些許白骨遺留在當年戰死的地點。
那時少年流著淚，一個一個地拾起四散在泥面的白骨，嘴裡不斷重複著對不起。他找了塊平整的空地，將前輩們剩餘的屍骨逐一掩埋。少年以大地作為送葬的棺木，以土壤包容殘破不全的身軀，以殘枝作為榮光的墓誌銘，以淚水作為詠唱安息的送行歌。
”利威爾兵長，帶著我來看你們了。”
他並沒有將他們帶回牆內，因為此處是他們靈魂最後安息與消逝之地，也是他們帶著人類自由意志榮耀戰死的紀念碑。
”人類在去年，終於獲得百年來夢寐以求的自由了喔。調查兵團總算是不辜負前輩們的犧牲，成功獲得以你們的身軀所築構而成偉大的戰果。”
”你們看，大家最愛的利威爾兵長，仍活的好好的，也還待在兵團裏呢，不可思議吧。不過，我一直有好好地代替前輩們守護著兵長，沒有讓他斷手斷腳哦。”
”小子，究竟是誰在守護誰，你說反了吧？可別在你前輩面前吹牛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利威爾不以為意的開口反駁，青年輕聲笑了幾聲。
”一週之後，我們就又要離開牆外了，多虧前幾年大家的辛苦奉獻，現在的調查兵團在牆外的據點已經往前推進一大步了。”
”這次牆外調查任務結束後，再回來大概也要半年甚至一年以後了吧。”
”但是，請不要擔心。我們一定會帶著對人類有貢獻的成果再度回來。”
”我也會、好好地待在兵長身邊，用你們賦予我的生命守護著他。”
”所以，還請前輩們安心的沉睡。”
”下次，再會。”
艾倫語畢，他將麥桿菊的花束贈予沉眠在此的四人，緩緩地站起轉身離開。他越過利威爾，回到馬兒停駐的位置，他伸手拉著馬鞍，卻沒有騎上馬背。
利威爾看向前方停在馬兒旁沒有動靜的艾倫，青年像與巨木的時間一同靜止似的沒有任何動作，他的周遭只剩下微風吹拂著樹葉沙沙搖擺的聲音。利威爾沒有出聲詢問發生什麼事，也沒有催促部下趕緊上馬，只是任由他保持著沉靜無聲的姿態。
”兵長，你覺得他們會原諒我嗎，對於我仍活著的這件事。”
之後在樹葉持續交互摩擦的耳語中，青年顫抖的嗓音輕聲地飄向利威爾。
”說什麼傻話。”
利威爾牽著愛馬，往青年身邊走去。
”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對的起他們逝去的生命最好的方式。”
男人撫上青年顫抖的後頸，大手安撫般地反覆在其間搓揉。
”你是，我也是。”
艾倫抬起頭仰望被巨木遮掩住的蔚藍的天空，淚水從青年的面頰上緩緩流下，最後滴落至腳邊泥地上，陷入了大地。
”因為我們都是他們在這世界上曾經活過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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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bit軌跡 04－Abschied（離別）－END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