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ra 

Orbit07

 

 

 

07 -Am Kamin-

 

高低起伏不段的綠丘綿延在無邊際的原野上，遠處偶爾可瞧見分區生長的茂密森林，仔細看也可看見清澈穿急的河流穿越了林帶流向森林深處。嚴格說來那綿延不斷的綠丘其實是山巒，因為在這丘上到處聳立並分散著各式形狀與大小的山岩，只是山巒的坡度較為平穩，說是山丘也不為過。

 

在視野極為遼闊的綠丘上拉著一批冗長的行進隊伍，隊伍之中除了普通的馬車之外，一些載著貨物的商車也在此隊列其中，他們前行的目的地與方向皆相同，就是往南邊的路途推進。

 

「越過眼前的山丘後，就會到達我們今天的紮營據點。通知下去，請各位商隊跟民眾再忍耐一會即可準備歇息。」

 

調查兵團團長艾爾文．史密斯在指揮隊伍前方回頭告知傳令兵今日行進路線的進度即將告一段落。艾爾文長年的戰友兼愛駒稍微停下了腳步，米白柔順的長鬃隨著牠優美的步伐在頸上飄揚，馬蹄踏在青草與碎石交雜的丘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調查兵團目前的位置正處Wall Maria希干希納區城牆外南方約410公里處遠的地域。

 

今天已經是第65次壁外調查遠征計畫正式開始後的第三天，距離狂歡節結束已過了約十天的日子。按照目前行進的速度，兵團預計大約再三天至四天即可抵達距離Wall Maria希干希納區南方約1000公里的中繼站兼目的地——穆斯貝爾之都進行補給與開拓作業。

 

處於指揮隊伍中的艾倫轉頭看往身後行進隊伍與綿延的綠丘之嶺。嶺上的山岩爬上了青綠的苔紋，雖為嶺坡但地勢並不會難以跋涉，所以兵團的行進步調並無造成太大阻礙。只是橙红色的天際線與綠丘交疊相映著顯示晚陽即將沒入丘嶺之下，他們必須在天黑前盡早抵達紮營據點。

 

艾倫回想狂歡節結束後隔天早晨例行上層會議的狀況，當時眾人正圍繞在會議桌研究著桌上的路線探勘地圖及手中前一天阿爾敏為大家準備的會議資料。從Wall Maria開始到穆斯貝爾這段區域在前幾年南方的壁外調查中，調查兵團陸續建立了數量不等的補給點與幾處正式紮營站，他們正在商討相關路線的補給路線可行性跟安全問題。

 

不過若只有兵團自己行軍倒還不需要如此謹慎，問題就是出在此次任務的規模及目的與前幾次的牆外調查幾乎不可比擬。

 

「這次的牆外調查任務與以往有些不同。除了例行的探勘之外，此次也將會有各個商會的馬車及平民，甚至包含駐紮兵團跟憲兵團都將有一到兩隊不等的兵力攜同前往。」

 

艾爾文看著攤開在桌上的大型牛皮地圖解釋著此次任務與以往最大的相異點。金髮男人以眼神示意站在他身旁的碧眼參謀長，阿爾敏點點頭，接著艾爾文的話繼續說下去。

 

「政府準備將穆斯貝爾做為南方交通要道的中心點，建立首座位於南方的牆外人類都市。因此我們將成為帶領第一批移民進行城市周邊開拓任務的重要關鍵。」

 

阿爾敏拿起桌邊插著藍色旗幟的木製棋子放在地圖上穆斯貝爾的所在位置。

 

「我們這次的行進路線，除了要確保商隊與移民的平安之外，也是為了建立自Wall Maria希干希納區南方牆外至穆斯貝爾的道路指標。」

 

「建立指標？意思是我們這次前進的路線將會成為正式的南方要道嗎？」讓疑惑地問。

 

「是的，」阿爾敏朝讓點點頭，「這條道路必須安全無慮，並且可讓未來的旅行者及即將興盛的貿易活動毫無顧慮地自由往來。」

 

語畢年輕的參謀長拿起五顆黃色旗幟與兩顆綠色旗幟的棋子依序放在地圖之中，分別標示補給點與大型紮營站的地點。而艾爾文則協助自己的參謀長另外再拿起三枚三角形的木片放置在預定路線之上。

 

韓吉趁著阿爾敏在放置棋子時補充說道，「這幾年調查兵團在南邊的路線上會經過的補給點與紮營站約有15處，依照我們初步決定的路線，在這條路線之中約會經過五個補給點與兩個正式紮營站。」

 

「原來如此。那這個就是文件上所寫的為因應商隊與平民的推進陣形對吧。」讓指了指艾爾文團長放置的三角形木片。

 

依照韓吉與阿爾敏的考量，因有平民與商會的馬車隨行，為避免部隊拉長及路途負擔過大，將會依序分三批小隊前進。

 

第一批為斥侯班偵查小隊柯尼、莎夏及其它兩班,負責偵查原定路線中進行障害物排除及遭遇未知情況時視安全性修改路線，並且提前到達據點進行紮營準備。

第二批為指揮班、核心分隊及平民馬車，讓、韓吉、艾倫、利威爾、阿爾敏、艾爾文皆在第二批隊列中。

而第三批為商隊馬車以及兵團後班部隊，除建立道路指標外，則負責排除任何有可能威脅到第二批隊伍的危險，由米卡莎分隊長率領殿後。

 

「我們預計四月初抵達。安頓完成後，真正的開拓任務才正式開始。我們將由古都為中心，以棋盤式探索路線分東西南三個方位進行路線探勘。斥侯班與補給班會持續推進至一定的距離後建立補給點並返回古都，而帶回來的地域情報則交由指揮班，根據情報描繪古都一帶的地圖及戰略資訊。」

 

「以上，還有問題嗎？」

 

 

騎乘的馬匹一個顛簸，促使艾倫從回憶中拉回思緒。他發現前方隊伍的身影已沒入眼前茂盛的松葉林中，而他們正依照十天前所決定的路線往林中紮營據點前進。調查兵團即將到達第一處正式紮營站，為紓緩從未在牆外長途跋涉過平民的壓力，兵團會在此休息一到兩天不等，待平民與商隊體力恢復後再繼續前行。

 

三天下來整個隊伍倒沒遇到什麼狀況，畢竟在巨人危機解除後，真正稱的上危險的大概也就是糧食與可能會遭遇野外不知名猛獸襲擊的問題；不過對艾倫來說那倒也不是什麼真正的危機。

 

他知道他的內心一直處於極為亢奮的狀態，他也知道年幼時阿爾敏與自己的夢想正逐步實現。他們真的要開始探索牆外的世界了，一想到南方說不定會有當年在禁書上所說一整片都是鹽水的『海洋』，或是冰之大地、火焰之水甚至是砂之雪原，這就讓艾倫無比雀躍與期待。他甚至為此感到困擾，因為這讓他自踏出牆外開始便始終靜不下心來專注於調查兵團的壁外開拓任務上。

 

「都二十歲了，依然像個當年那個訓練兵的小鬼似的。」

「什麼？」

 

策馬與他並肩同行在左身側的利威爾突然蹦出了一句讓他摸不清頭緒的話。艾倫茫然地轉頭看向自家長官那張淡漠的臉，而利威爾也淡然地回望著他。

 

其實正確地說男人的目光從旅途開始便時不時地停留在自家輔佐官的身上，只是那位被深深注視的青年在行進中老被眼前旅途的景色拉開了目光，因而忽略掉了這股視線。不過那對祖母綠的視線現在總算是回到了利威爾身上。

 

「呃、兵長，您指什麼？」艾倫疑惑地問道。什麼訓練兵小鬼？

 

「你的臉，」利威爾指了指自己的臉示意，「嘴角一直犯傻地不自覺笑著，真夠蠢。」

 

雖然自家長官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調侃的意味十分濃厚，艾倫甚至自利威爾的話語之中感到了一抹笑意。

 

「欸？」聞言青年將右手撫上自己的嘴角，便發現自己臉上真的不自覺地漾著笑容。難道自己從剛剛不時都頂著這張漾著傻笑的臉蛋環顧四周嗎？

 

「這、哎、我、我這樣很久了？」艾倫慌亂地問。

「你自己都沒發現嗎？從今天早上就開始頂著這張蠢臉了。」

「從早上開始？！」

 

照利威爾話中的意思，男人起碼觀察他甚至有好一陣子了，但直到隊伍快到達據點時，利威爾才跟自己提點這件事——光是想到這裏艾倫就羞愧地想要掀起披風上的帽子往裏頭死命鑽進去。

 

「您、您怎麼…」

 

怎麼不早跟我說。艾倫結巴地皺著眉頭懊惱自家長官既然發現了卻不提醒自己，還讓他像個傻子一樣頂著傻呼呼的表情過了一天。不過念頭一轉，青年想要是他的上司真會早點提醒自己犯傻的事實，那這人也就不是名為<b>利威爾</b>——這個老愛捉弄他壞心眼的男人。艾倫咬牙地想。

 

「別糾結了，」利威爾看著自家輔佐官臉上煩惱的神情悠然地開口，「在枯燥並且乏味至極的跋涉路途中，用你臉上那些千奇百怪的表情增添些點樂趣也沒什麼不好。」

 

就只有你看到我出糗才會感到有趣。艾倫在內心翻了記白眼。

 

他雖然很想回嗆眼前老愛逗弄自己的長官，但誰知道逞一時口舌之快後，下次利威爾又會用什麼法子挖什麼坑讓自己掉下去。

尤其自那時候開始，艾倫越發覺得男人惡作劇的頻率幾乎是不減反增的情況，所以青年最後還是沒膽把話說出口。

 

在他低著頭惱怒地於內心咒罵自己的糗態時，指揮班中隊的隊伍正持續沿著松葉林內佈滿泥土及藤蔓但仍可勉強辨識的石板道路往深處前進。道路的兩側沿路的松木已被砍倒，那是當年發現林中此處據點時，為了拓寬行進道路讓補給馬車得以進入才砍伐掉的，那些較年輕的松木，兵團會將它依序砍成一塊塊可供生火的柴木放置在紮營區內避遭到雨淋，而有些較粗重的最後則是讓它躺倒在原處長眠。

 

剩下兩批隊伍依序進入森林後，總算是趕在夕陽西下前到達紮營據點。在松林深處映入眼前的是聳立在松葉林之間一處坡度平穩的山坡，在那坡頂的樹木也已被砍倒，讓據點的腹地更加寬廣。眼前的山坡上鋪著往上延伸的石階，不過石階上已爬滿了青苔與雜草，那是座看似廢棄已久的建築遺跡，年代似乎有些久遠。石造的建築原先完好的結構已不復在，只有一些殘破的石牆與破碎的小型拱門遺留在此，屋頂甚至都不在了，估計這些殘壁建築不是因年代久遠前的戰亂導致損毀，就是因為巨人的行進導致毀壞。

 

商隊與平民的馬車到達據點後，就地停在山坡下的石板路中央，而兵團的成員們則陸續將自己的馬繫在石板路的周圍林木上。

 

艾倫接過利威爾遞給自己的韁繩，將兩人的愛馬繫在同一株松木後，青年隨即轉身踏上爬滿青苔的石階，跟上在石階前停下腳步等待自己的男人。兩人一前一後沿著石階走上這兩天預計暫時歇息的據點，而走在隊伍前頭最先到達據點的斥侯班已將一堆堆的柴火升起。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眾人正忙著準備鐵鍋跟燉煮用的根莖類食材烹煮晚餐。因為此趟任務人數眾多，斥侯班起碼在紮營據點升起了六至七個大型火堆，大部分都是準備用來供伙的，那是莎夏在會議時的建議。與其全部人一起等同鍋食物餓到發慌，不如分開自行料理並自帶鍋具開伙，而光是調查兵團自己的就有三個。

 

其實在以往的牆外調查任務中，他們從來不曾有過在野地烹飪食物的情況，而現實也沒讓你有機會生火來準備暴露自己行蹤。巨人尚存之時，他們幾乎都是啃著無味的乾糧充飢飽腹，並且精神狀態緊繃著度過每一個夜晚；他們會利用立體機動裝置爬向巨樹之森中的枝幹之上輪流入睡，縱使巨人在黑夜時行動力會急遽下降，但他們始終無法安心入眠，因為每個人都深怕自己陷入夢境後將再也無法醒來。

 

所以嚴格來說，在普通的森林之間燃起篝火，大家圍著火堆席地而坐，並且架起鐵鍋烹煮著食材，喝著熱騰騰的湯品，這樣如此放鬆的夜晚，對許多人、甚至是當年浴血奮戰的調查兵團所有成員來說都是第一次，甚至可說是格外令人感到自己真的仍『活著』的實感，因為這樣的體驗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與感激。

 

有人忙著打理搬運兵團補給品、有人忙著切菜，除了憲兵團不知道自己圍了一圈在忙什麼之外，就連駐紮兵團的成員也忙著從附近的溪邊打了好幾桶水上來。艾倫與雙手環胸的長官看著忙碌的眾人忙進忙出，他們則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插手。沒人指派工作給他們兩個，也沒人敢將搬運鍋爐這等小事指派給兩人，連艾爾文也忙到沒時間理他們，結果身為調查兵團兵長的利威爾與身為兵長直屬輔佐官的自己就只好這樣呆愣地站在原地無事可做。

 

閒到發慌的青年最後按耐不住無聊，他輕拉身旁男人的袖口一角，灰藍色眼眸的注意力轉移到艾倫身上，他在利威爾耳畔輕聲說，「我去幫忙煮飯。」見男人微微頷首後，他便驅步走向其中一堆柴火邊。

 

兵團的士兵們正圍著那團火堆旁等著鐵鍋內的水煮沸。艾倫看著士兵腳下籃中零星的馬鈴薯，並瞧了一眼紮營區角落邊正在處理食材的新兵們，他請那些年輕的士兵幫忙再多拿點其它食材跟調味料過來，自己則在柴火邊找個位置坐了下去，拿起籃內的小刀跟馬鈴薯，便開始削起了皮。

 

青年邊削邊將切塊的馬鈴薯丟入煮沸的鍋內，在他處理食材的同時，利威爾也在他的右側坐了下來。

 

「給我一個。」男人伸出左手，示意身側的青年將馬鈴薯也遞給他。

 

艾倫朝著自己眨了眨那金綠色的眼眸，那抹金閃耀著欣喜的光彩，「謝謝，麻煩了。」他的輔佐官面帶靦腆地輕聲向他道謝。男人隨意應了一聲，他接過青年遞來的馬鈴薯，右手則拿起隨身攜帶的小刀幫忙自家輔佐官處理惱人的馬鈴薯皮。

 

只是從利威爾坐在身邊開始，自己便靜不下心專注在手中的馬鈴薯上。艾倫的視線一直不由自主地瞄向身側的男人，他盯著利威爾的手俐落地削著外皮，想著自家長官長年緊握刀刃長滿厚繭的大手，就連削起馬鈴薯皮也如同削下巨人後頸般輕鬆與完美。

 

接著青年的視線逐漸停在了利威爾的唇上。

 

從十天前狂歡節結束的隔天開始，在每一天清晨的梳洗時分，利威爾的寢室內，他們總會在透著晨露與草香的晨光中彼此眷戀地親吻。

 

艾倫微微瞇起眼，他想，他的確想念那雙薄唇所帶給他炙熱的觸感。

 

自牆外調查任務開始後，雖然兩人依舊是形影不離，團體相處的時間變多了，而獨處的時間卻大幅度地減少了。才不過短短三天，他便不禁想起男人粗糙的大手撫上自己臉頰的溫暖，厚繭摩娑在臉上的搔癢感與溫熱的掌心總讓他感到既麻癢又舒服。

 

青年的視線已經不是偷瞄的程度了，因為他突然發現眼前的男人的視線也直直地注視著自己，倆人就這樣呆然凝視了一陣。

 

「幹嘛？」利威爾率先劃破沉默，沉穩的嗓音慵懶地響在青年耳邊。

「沒、沒事，」艾倫面容窘迫地說，「什麼事都沒有。」語畢他趕緊將視線帶開，並且死盯著手上的馬鈴薯假裝專心處理削皮的工作。

 

他發覺自己心臟突然撲通地跳的好快，而那聲音簡直大到自己都嫌吵的地步。他削著馬鈴薯皮，但心思完全沒放在手上的工作裏——男人只是坐在旁邊幫他處理食材而已，<b>只是這樣而已</b>！光是這麼樣的一點小事就可以讓自己如此心慌意亂。

 

艾倫深深覺得兩人心意相通了之後，自己總是莫名燥熱的症狀仍絲毫沒有減緩，現在看來反而有更加嚴重的趨勢。他逐漸發現這應該是自己的腦袋有一處燒壞了的關係，因為他才剛移開視線，而現在又再度無意識迷茫地看向利威爾，並且將視線緊緊鎖在男人緊抿卻略顯性感的薄唇上。

 

啊啊、現在好想，好想讓那唇瓣再次熱切地吻上自己。

 

「耶格爾輔佐官，我們把食材拿過來了，廚務班的還給了我們一些香草。」稚嫩的聲音突然從頭頂響起，陷入胡思亂想的艾倫猛地回了神。他抬起頭尷尬地對著眼前的士兵道謝，並且拼命壓抑住自己亂糟糟的想法，他將手上最後一顆馬鈴薯切塊丟進沸騰的湯鍋裏後，努力將注意力專注改放在眼前年輕的士兵們身上。

 

他接過少年們幫忙拿來的食物，他們除了多勺了一鍋水外，還有幾籃籃子，籃內裝的是一些已經切好的洋蔥、大蒜及曬乾的切片磨菇。艾倫請年輕的士兵將手上的香草與調味料也遞給他，接著便開始為鍋裏的料理調味並將食材依序放入。

 

燉煮一陣子後，青年幫這些緊張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年輕士兵們各勺了一碗湯，他們接過後紛紛害羞地表達謝意，接著小跑步的離開篝火邊去領取麵包配著熱湯一起食用。

 

「兵長，您需要麵包嗎？」

 

艾倫為自家長官也勺了一碗，利威爾接過湯碗，稍微聞了聞熱湯飄散出來的香味，並喝了一口確認滋味後便開始享用起來。

 

「不用。」利威爾瞄了一眼身側的艾倫，繼續埋頭喝著散發奧勒岡香氣的熱湯說道。

「吃你親手做的就夠了。」

 

男人一眨眼的時間便將碗內的湯品一飲而盡，他舉起手上的空碗，對著眼前因為自己的話語羞紅了臉蛋的輔佐官神情愜意地開口。

 

「再來一碗。」

 

幫長官盛了第二碗熱湯後，艾倫捧著自己的湯碗悶悶地說。「您真的很愛捉弄人。」

 

「我從來都是實話實說。」

「才怪。別忘了上次那件事我可還沒原諒您。」

「真是愛計較。」

「我才不是愛計較，我整整吃了五年的虧耶。」

 

利威爾聞言挑了眉。

 

「哪裡虧？」

「感覺就像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對象是我，有差嗎。」

 

艾倫語塞。

 

「問、問題不在這裡啦！」

 

利威爾簡單的一句話就讓他堵的自己回不了嘴，青年執起鐵勺故作鎮靜地攪拌湯鍋裏沸騰的湯汁，企圖轉移自己的窘境。

 

「艾倫。」熟悉的女聲自艾倫頭頂邊傳來，青年停下了攪拌湯鍋的動作抬起頭。

「米卡莎。」

 

米卡莎朝著他迎面走了過來，看到熟悉的家人面容，艾倫泛起了笑容，他想今天也有一整天沒看到她了。在她的身側不意外地也瞧見了讓的身影，艾倫與他隨意打了聲招呼。

 

「嘿。」

「唷。」

「我還正想說怎麼沒有看到妳。」

「嗯，剛去巡邏了一下。」米卡莎將手上以雙手捧著的碗遞出，「我想喝艾倫做的湯。」

艾倫右手接過青梅竹馬的碗，他拍拍旁邊草地上的空位，「好，坐我旁邊嗎？」

 

她點點頭，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後在艾倫左側坐了下來，而讓也隨同米卡莎一併席地而坐。

 

「讓，你要不要？」艾倫伸出手示意。

「啊啊，麻煩了。」讓將碗遞給他道了聲感謝。

「嘿，你們已經在吃啦？」

 

柯尼與莎夏從篝火迎面走了過來，莎夏胸前還抱了個裝滿麵包的籃子，看來她待會即將大快朵頤一番。

 

「艾倫做的？我也要！」奧勒岡香氣飄散在空氣中，聞到香味的莎夏忍不住興奮了起來。

 

艾倫再次當起了盛湯小弟，柯尼坐在讓的身側，莎夏則坐在柯尼身邊，她將麵包籃放在腳邊的位置謹慎地保護好。青年將最後一碗發放出去，拿到熱湯的柯尼與讓卻莫名地互看了一眼，他朝著艾倫跟兵長的方向對讓使了個眼色，讓露出一個了然於心的壞笑，最後兩人有默契地點點頭，雙雙開始將自己的屁股往右邊使勁地挪動。

 

「搞什麼？」艾倫突然被用力地推了一下，他重心不穩地撞在利威爾的身側，整個人被擠到與身旁男人緊的幾乎毫無縫隙，手上的湯也差點灑了出去，他甚至還聽到莎夏開心的笑聲。

 

「什麼搞什麼？」讓裝傻地問。

「你們幹嘛全擠在這吃啊？」艾倫不滿地大叫。

「這鍋你煮的不是？」柯尼突然說了個牛頭不對馬尾的問題。

「是啊？」

「那就對啦。」

「什麼啊？」他完全被弄糊塗了。

「你認為韓吉分隊長煮的東西能吃嗎？」讓接著柯尼的話題。

「就是嘛。天知道裡面有沒有參雜了什麼不明的東西。」柯尼與讓一搭一唱像雙簧似的。

 

艾倫看了看韓吉小姐與阿爾敏的方向，「有阿爾敏在的話應該不要緊吧。」他不解地說。

 

「你煮那麼大一鍋，讓我們吃一下會怎樣。」讓誇張地說。

「啊、難道是…」柯尼賊賊地說，「你想跟兵長獨處，所以我們妨礙到你了？」

「少在那邊瞎扯，」艾倫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在問這個。你們圍著就算了，問題是一直擠過來是怎樣？過去點啦。」

 

他拍了拍米卡莎示意她挪過去點，只是艾倫沒想到連米卡莎也幫著他們胡鬧。

 

「有什麼關係，一起聚在火堆邊熱鬧啊，兵長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柯尼對著利威爾敬了個軍禮，左手拿著湯碗擺在右胸上。

「反了啦笨蛋。」莎夏拉拉他的手小聲提醒。

 

利威爾蹙著眉瞄了眼心臟長在右胸的傢伙，隨便應一句便繼續喝著他的湯。

 

「隨便你們。」

「你看！」柯尼得意地笑著，艾倫則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啊，阿爾敏要過來了。」莎夏往另外一處火堆邊看了看，她朝著遠方的阿爾敏揮揮手。

「艾倫煮的這湯挺好喝的。」讓驚訝地說。

「是嗎？」艾倫拿著鐵勺說，「不就把東西全切一切後通通丟下去調味，沒什麼特別的。」

 

此時阿爾敏也走到了柴火旁，他跟眾人打聲招呼，接過艾倫遞給他的湯碗便接在莎夏身旁坐下。

 

「阿爾敏，還好嗎？」米卡莎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你看起來簡直累壞了。」莎夏擔心地看著身旁的阿爾敏說。

「我沒事，」金髮青年露出了苦笑，「只是這次任務隊伍人數太多，光是紮營跟煮伙食就花費了好長時間。」

「不過還好平民們可以在馬車上歇息，這倒還可以省下一些力氣啦，這幾天也沒什麼大問題。」柯尼安慰著說。

「沒什麼大問題？」莎夏突然提高音調，「問題可大了！這幾天總是吃著這乏味又乾扁的乾糧，我都快要失去我的味覺了！」她面容慘淡地抱怨著這幾天伙食無趣的滋味。

 

「還好起碼可以在這裡暫時休息兩天，你也可以再喝一天的熱湯啊。」柯尼拍拍莎夏的頭哄著她。

「然後再來又要繼續啃著糟糕的乾糧果腹。」莎夏微微蹭了一下撫在頭上的手，嘟著嘴說。

「阿爾敏，我們距離下一個正式據點站大概還有多少路途？」讓停頓了一下，「雖然我們都有走過這條路線過，但這麼慢的速度還真是第一次，感覺好像走了很久似的。」

「跟我們第一天從希干希納區出發到現在這個據點差不多的距離，大約也是400公里左右吧，沒意外的話。」

 

大夥圍著熱烈燃燒的柴火邊，聚在一塊享受著食物的香氣輕鬆地聊著天。艾倫跟莎夏要了半塊麵包沾著湯吃。他看著大家臉上顯露著放鬆的神情，聊著這三天路途中發生的一些趣事。例如昨天商隊的馬車行走到一半才發現貨物竟然沿路掉了出去散落在米卡莎墊後的路線上，她們既傻眼又無奈，只好趕緊策馬通知前面的馬車停下；或是今天稍早柯尼在紮營時壓根沒注意到地上的窟窿，結果在自己部下眼前狠狠跌了個狗吃屎，遭到斥侯班的成員大聲嘲笑。

 

活著真好，他真切地打從心底感受著生命的暖流。

 

利威爾二度將空碗遞到艾倫的眼前，青年接過長官無聲遞來的碗，幫他勺了第三份熱湯。

 

「好喝？」他問。

「嗯。」

 

看來男人真的很喜歡這鍋湯物。

 

「不過兵長，那麼久的事情你竟然還記得。」

「你指什麼事。」

「訓練兵小鬼的事啊，」艾倫眨了眨眼，「而且那時人潮那麼多，這樣子你還能認出我？」

 

「我那時當然還不知道那究竟是哪來的小朋友。」利威爾嗤了一聲，「只是那小鬼頂著張蠢臉就那樣傻呼呼地朝向我，還用著麻煩的視線直直盯著看，實在是想不看到也難。」

 

「蠢、蠢臉什麼的也太失禮了！而且那是崇拜的目光好嗎。」艾倫不滿地反駁。

「管你什麼視線，在我看來就是這樣。」

 

利威爾伸手捏了捏艾倫的臉。

 

其實利威爾鮮少會在公開場合上與自己進行肢體上的接觸。一方面他本就不是喜愛與人接觸的性格，另一方面利威爾與艾倫也都認為基本上兩人間私下的互動只要他們自己知道就好了，這是他們沒說出口的默契。本應該是這樣的——在兩人心意相通之前。

 

十天前自己愚蠢地跳入利威爾稱不上精心的陷阱並傻傻自曝對他的感情後，雖然利威爾並沒有明說，但男人確實也真切地回應了他，艾倫為此打從心底感到無比地喜悅與釋懷。只是自從那天之後，男人在公開場合對他的態度開始有了些微上的轉變；以往都是由艾倫主動親近著利威爾的態度與立場正逐漸反轉過來。

 

利威爾開始會在公開場合上毫無自覺地牽住他的手拉住自己，在此之前明明都只是握住手腕；有時男人會刻意拉近兩人的距離，在艾倫耳邊用著沉穩的中提琴嗓音輕聲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或是像是逗弄般在耳邊單純喊著自己的名字；又或是就如同現在這樣無視他人的目光，霸道地輕捏他的臉頰。那是與以往完全不同的肢體互動，所以自家長官現在這樣行為上反常且貌似親暱的舉動，實在讓他感到有些不甚自在。

 

簡直就像是在宣示主權似的。

 

但與其說這舉動會令艾倫感到困窘，不如說是異常羞恥。他還沒來得及適應自己與自家長官關係上微妙的轉變，利威爾倒是已經很理所當然地對他做著這些親暱的小舉動，就像早已認定自己是屬於他的，只是之前都完美地隱藏著沒有展現出來罷了。艾倫想閃避利威爾捏著自己臉頰肉的指節，無奈怎麼甩都甩不開，最後他只好拿著湯碗認命地讓男人繼續玩弄著他鼓起的臉。

 

「那還真是抱歉啊！長了張蠢臉。」艾倫懊惱地說，「可我還不都是只在你面前犯蠢，所以這不能完全怪我，你也有責任。」

「那還真是不幸，」利威爾鬆開捏著頰肉的手，接著輕拍了兩下艾倫被他捏的有些發紅的右臉頰。「我想你這輩子都不會有痊癒的一天。」

「……。」

 柯尼露出了難以下嚥的表情看著艾倫。「…我說艾倫，可以別公然與兵長打情罵俏行嗎？我們大夥都還在吃飯耶。」

「誰在跟他打情罵俏！你怎麼就不說是兵長的問題，」艾倫駁斥，「他就在你面前啊！」他無奈地朝著柯尼大喊。

「我們哪有那膽子，當然怎樣都是拿你先開刀。」讓沒好氣地說。

「讓．基爾休坦，你是活得不耐煩嗎？」艾倫瞪著眼前的指揮官後補惡狠狠地說。

「這是事實啊，不然你想怎樣？」

「你以為我不敢把這碗湯砸在你那馬臉上？」

「你說誰是馬臉！」讓猛地站起身大罵。

「我說讓．基爾休坦就是長著張馬臉的讓！」艾倫放下手中的湯碗隨即站起回嗆。

「不要拿我的名字當語助詞來玩，混蛋！」

「讓吵死了。」

米卡莎一個手刀狠狠擊在讓的膝窩迫使高大青年吃痛地跌跪在泥地上。

「米、米卡莎…」

 

讓欲哭無淚地轉頭看向他心儀的女孩，突然間柯尼驚呼了一聲。

 

「哎、剛剛、」他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究竟看到了什麼驚人的景象，「兵長笑了？」

 

「什麼？」艾倫聞言愣在一旁。

「真的假的！」讓驚訝地說道。

「原來兵長也會…」阿爾敏不可置信地說。

「不是吧！」

「柯尼太狡猾了，我也想看兵長的笑容！」莎夏懊惱地死命搖著柯尼的肩膀。

「欸、別搖啊，這樣會想吐——」

「……我、也看到了…」米卡莎語氣顫抖地表示，看來她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沒笑。」利威爾輕聲地反駁。

「騙人！兵長騙人！」

「兵長可以再笑一次嗎，拜託！不然我要被搖暈了。」

「天要下紅雨了嗎！」

「艾倫，快點！你快拜託兵長，只能靠你了！」

「欸？哎？」

「小朋友們吵死了，」利威爾皺起眉掃視全場，「再吵，全罰你們去下面拔草。」男人壓低聲音下了最後通牒。

 

全員瞬間噤聲。

 

他瞧著眼前這群神情緊張的小夥子們，雖然暫時乖乖地摀著嘴，仍忍不住開始就這樣七嘴八舌的低聲哄鬧著。利威爾的確認為他們實在吵得擾人，也讓他的耳朵感到些許刺痛。他嘆了口氣，灰藍色的眼眸最後停在也跟著眾人胡鬧大吼大叫的艾倫．耶格爾身上。

 

「利威爾兵長！」

 

他看著他的輔佐官被眾人硬是推向自己眼前，他們的距離只需再往前一步便可輕易地吻上對方。這讓青年漲紅了臉，眉頭也皺著一團的與自己對上了視線。艾倫看來似乎既氣惱卻又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被推出去究竟要做什麼，但他知道自己與男人近到幾乎沒有距離可言，而他朝思暮想的薄唇就近在眼前。

 

「兵、兵兵兵…」於是艾倫開始慌亂地結巴起來，鑲崁在眼眸裏的祖母綠透著清亮的光采，而在那之中金色流沙不斷地旋轉著，就連那雙瞳彩也令人覺得傻的可愛。

 

那副傻樣總讓利威爾看不膩，男人淡然的嘴角再度無自覺地勾了起來。

 

「啊！！！！！！！」

 

眾人齊聲驚呼。

 

 

他想，牆外開拓這檔子事，現在看來似乎也還不壞。

 

-------------------------------------------

Orbit軌跡 07－Am Kamin （在壁爐旁）－END

TBC